2017-07-01

聽說桐島退社了:核心與邊陲

看完《聽說桐島退社了》,果然和底下留言一樣看不懂,隱隱約約有一種模糊的感覺,卻也說不上來。為了留下印象,只好去看幾篇影評,來釐清思緒。

精采的詮釋已經有很多,在此我只想記下裡頭的社會學含意。理論可能是亂用,但在這裡沒關係(欸)。

基本上,在學校這個「場域」(field)中,你可以將影片中的人物分成「核心」跟「邊陲」兩個群體。愈靠近核心就愈符合校內或社會的主流價值,諸如成績好、體育強、長得帥/美、伴侶也帥/美等;相反地,愈遠離核心的人,其特質也愈不符合主流價值,諸如成績差、興趣怪異、舉止笨拙、沒有人愛你等。

核心的人活得光鮮亮麗,被邊陲的人羨慕、嫉妒或作為目標,還取得許多資源上的優勢。當然,沒有人可以完全符合主流價值觀,但本片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:它創造了一個完美的人物桐島,每個人提到他都充滿了讚揚或妒羨的語氣,似乎只要與他沾上邊就能撿拾到一些從他身上掉下來的光芒。這個情況若嚴重一點,就變成是「自身的價值或意義」由桐島賦予,只要今天桐島一消失,那人生便會頓時失去了方向。

我們可以從片中看到很多這種案例,在此便不多說。不過,這些「依附」桐島的人,其特質並不總是邊緣,但由於桐島太完美,所以他們都從桐島身上看見了自己的「需要」,因而靠近。這些「需要」從哪裡來?從場域中定義出的標準來,這些標準決定了一系列的資源分配,使人「被迫」去追求這些標準。

邊陲的人想向核心靠近、模仿,但最終,大多數人仍會被排除在外。他們以為自己已經接近場域核心,但這卻是一種「幻覺」,因為有些標準,你難以透過學習來達成。且主流隨時都在變化,模仿的人因此為了眼前懸著的目標而疲於奔命。

那最邊陲的人呢?這些人被主流社會拋棄,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接近不了核心,因而在暗處慢慢發展出自己的興趣與處世方式。他們雖被嘲笑、被排擠,有時迷茫、懷疑自己的方向,但自身的意義卻由自己定義,較不受主流社會的影響。

所以,那些符合主流社會的核心人物就能把人生活得比較有意義、沒有煩惱嗎?或許,這便是本部片最成功的地方:它演出了核心者的「限制」。

主流人物由於太靠近場域核心,其內在結構太符應外在結構,使他們的行動選擇顯得「理所當然」,很少懷疑,即缺乏「反身性」(reflexivity)。若有人問他們「為什麼」要做某件事——比如你問一位建中生:「你為何想考大學?」他們的反應大多是:「不然呢?不然還能做什麼?」換言之,「上大學」這個選擇,已經「正確」到他們連想都不想,就「主動」跟隨;而其它選擇,早已被他們無意識地排除了。

在這個角度來看,活在核心中的人也是活在一種「幻覺」。這個幻覺讓他們以為自己正在操控、決定自己的人生,但實際上,這些人只不過是結構下的「傀儡」。他們沒有自己「真心」想追求的東西,他們所追求的東西,都是社會告訴他們的;他們所追求的理由,也由社會來定義。這造成場域核心中的人都長得很像、很類似。

相反地,邊陲人物雖在行動選擇上常有許多拉扯與猶豫,但他們常常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。即便他們所嚮往的東西被社會拋棄,但他們明白:自己為何會愛上某個東西、自己的存在意義。而因為這些人不受某一主流所影響,所以能展現出異質、多元的人生樣態。

將這個觀點帶入,也許我們就能比較好理解:為什麼這麼核心的宏樹在整部片始終都呈現出一種「迷茫」的狀態,而且在聽完超邊緣的前田說完自己為什麼拍電影後,就哭了?

在這個重要環節,導演使用了一個有趣的運鏡手法:原本,以宏樹為主角的視角,經由前田的攝影機,轉向了前田。在桐島的缺席下,這一幕,是核心與邊陲第一次直接、認真的對話。兩者皆透過他者來看見自己。在宏樹的(核心)注視下,前田深知自己的興趣無法被主流所接受,他目光閃躲、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,但仍說出自己喜歡電影的理由,並努力地實踐、堅持下去。

此時,攝影機轉手,鏡頭轉向宏樹。

▲ 熱愛拍電影的邊緣人物前田涼也(圖片來源

在前田(邊陲)的注視下,宏樹看見自己除了被主流價值賦予而遭眾人(包括前田)欽羨的外貌之外,一無所有。他感到不安,過去所累積的煩憂與迷亂一次爆發,像是有一個人在他耳邊不斷低語:你沒有夢想、你的人生沒有意義、你從沒去真正追求你「自己」想要的東西——因為你不敢、因為你連想都沒想過。

或許,「桐島」就是社會「主流」的化身,有著毀滅般的引力,每個人都想模仿它、接近它,甚至變成它,但卻又害怕:遠離的人怕被排斥、被剝奪;親近的人怕失去自我意義與自主性。

終其一生,無論你在什麼位置、是邊陲或核心,你都在與「桐島」搏鬥、同時又被它給吸引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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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《聽說桐島退社了》主題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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